被偷走的记忆
贺天舒(河北省开滦一中高一)
经过一个小时的颠簸,我出现在她面前。她正坐在红砖青瓦的房子前,手里不知摆弄着什么东西。“姥姥!”我跑上去。她眼睛一亮,手里的东西揣进兜里,好像有些不知所措。双手放在衣服上蹭了又蹭:“哎呀,你来了!”拉着我的手往屋里走,她一边走一边端详我。进了屋,我问她:“姥姥,我是谁呀?”“哦哦,你不是那谁吗?”她一边抠衣角,一边笑,只是终究没能说出我的名字。
我们是三年前发现姥姥记忆力严重下降的。那时候她会经常反复问同一个问题,比如我来看她,她就会问:“累吗?”过几分钟,她又问:“累吗?”如此反复。我们给她买来药,吃了,没有起色。后来她会趴在窗户前往炕上看,炕上空无一物,她却对着我们“嘘”一声,说:“别讲话,囡囡在睡觉呢。要是囡囡被吵醒,还不又哭又闹?你们看,囡囡睡得多香啊!”而三年后曾被她视为心肝宝贝的囡囡,她已经叫不上名字了。
妈妈指着我问姥姥:“这是谁呀?”“我知道。”姥姥一边笑一边说,还拍了拍我的肩膀。“那她叫啥名字呀?”“她叫……”姥姥一时不说话了。她把手放在我头上,摸了又摸,说:“这孩子长得多精神啊!”忽然又转过头向妈妈道:“你吃饭了吗?”妈妈眼里噙着泪,望着姥姥。姥姥稀疏的白发间莫名地长出了些许黑发,但她的记忆却被时光无情地偷走了。这是她第一次叫不上我的名字。在那一刻,我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,留下一片空白。我拉住她的手,告诉她,我是囡囡。“哦,囡囡啊,囡囡都这么高了?”脸上仍是一片欣喜的笑。
这个世界上我觉得最不会忘记我的人,竟然忘了我的名字,她一度念念不忘的名字。其实,妈妈早就跟我说过,姥姥这是老年痴呆的症状,但我一直不愿接受这个事实,甚至不喜欢这个病的名称。我宁愿用“阿尔茨海默症”。我不愿意承认心灵手巧,勤劳朴实的姥姥会跟“痴呆”有联系。
我小时候经常在姥姥家住。姥姥给我编小辫,满头都是,编完后再拆开,头发就卷了,像个洋娃娃。阳光好的日子,她端着簸箕,把豆子收拾一下,随着她双臂有节奏地抖动,碎屑和残破的豆子无一遗漏地飞出去,在空中旋转几圈再落在地上,剩下大小均匀,颗粒饱满的豆子散落在簸箕里。我觉得她不是在劳动,而是在表演一般。干完活,她带我钻到青青的黄瓜架下,挑选嫩嫩的黄瓜摘下来,用手把刺抹掉,再用水冲洗干净塞进我手里时,那清香就钻进我的鼻子里,我忍不住一口咬下去,姥姥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我,仿佛那四溢的瓜香已经沁入她的心脾。
阳光刺眼的时候,她总是编故事把我哄进屋里,怕我晒坏。有时她会拿出她年轻时的照片给我讲她的故事。照片上的姥姥,大大的眼睛,脸上带着浅浅的笑,长长的麻花辫一直垂到腰间。姥姥很美。姥姥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子,她的父母都很宠她,唯恐她受委屈。姥姥心灵手巧,她小小年纪就从别人那儿学会了剪裁,学会了用缝纫机,她给家里人做的衣服,穿出去,总会引来别人艳羡的目光。姥姥很温柔,但有一次她发脾气了。那是她的嫂子给她剪了头发,她嫌不好看,哭着闹着让她嫂子赔。那个时候的姥姥爱美,追求美。美,是她青春日子里最好的记忆。
时间真是无情,一转眼的工夫,姥姥老了,我长大了。如今,则是我带姥姥出去转转。我们来到公园里,树荫下老人们有的聊天,有的在健身。一群孩子不知从哪儿冲出来,一边跑一边叫。姥姥忽然停住,向着那群孩子伸着脖子喊着:“囡囡,囡囡慢点跑!别摔了!”我的眼泪一下子控制不住决堤而下。姥姥,纵使岁月怎么掠夺,我都在你的记忆里。我抱住姥姥,轻轻说:“姥姥,你的囡囡在这儿。”她听到我的声音,一下子安静下来。她靠在我肩膀上,喃喃道:“我的囡囡,囡囡……”
(指导教师:何嘉阳)
【获奖理由】
写亲情的文章最容易打动人,也最容易落入俗套,关键看能否写出新意。本文作者抓住了“记忆”这个词语,以它为线索,描写了姥姥和我,人间最普遍的真情和爱。文章语言生动流畅,情真意切,首尾呼应,倒叙的运用正恰到好处地体现了“记忆”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