玻 璃 人

赵钧湘（湖南省长沙市长郡梅溪湖中学高二）

他出生的那晚，下了一场大雨，雨点炸开在房顶的声音，就像几千人拖着行李箱在隧道里穿行。接生婆取出他时，在门外等候的父亲并未听到拍打声和哭声，而是“叮”的一声轻响——玻璃落地的声音——他是个玻璃人。

他好喜欢母亲温软的掌心和慈祥的脸庞，即使母亲的脸上满是嫌弃与痛苦。他也好喜欢父亲坚硬又炙热的胸膛，即使父亲总是远离他冰凉的手掌。他喜欢看树、看花、看鸟儿，也喜欢数人、数虫、数星星，他以为所有小孩儿都同他一样，还以为长大了就会有软软的身体和厚实的胸膛。

可是在他最喜欢的雨天，在他最喜欢的不断有水珠滴在叶片上又滚落进土里的雨天，他最喜欢的母亲和父亲把他赶出了家。他瑟缩在乌黑的洞穴里，分不清外头的雨水与父母脸上的泪水，听见“咔啦”一声脆响——他的心碎掉了，而那一瞬间，一颗血红的、柔软的、跳动着的心脏代替了原本玻璃心脏的位置，他有了心。

玻璃人出现在了一条脏兮兮的街上，他不会饿，但看见路旁蓬头垢面的小孩子却一阵心疼——可以说这就是有了心脏的坏处吧。“你们怎么了？”他小心地问。

“我们快要饿死了。”一个双颊凹陷，面色发黄的小男孩轻声地说。他盯着玻璃人的双眼。

“我，不太理解饿是什么感觉，但快死掉一定十分痛苦，我能帮你们什么吗？”玻璃人按着自己的胸口。

“那里，”孩子们指向不远处，“有家面包店，你可以为我们取些面包吗？但凶狠的老板也许会打断你的手。”孩子们痛苦地皱起了眉。

“没有关系，我感觉不到痛。”他咧嘴笑了一下，走向面包店。不久后他飞奔出来，把面包丢给孩子们。

“快跑！分开跑！”玻璃人大喊。孩子们跑开了。

“小偷！罪人！你怎敢……”胖老板冲出来，手中提着刀。“我要惩罚你！”他抓住了玻璃人，砍下了他的双手。

而有了心脏的玻璃人有了痛觉，他不断在地上号叫、翻滚、抽搐。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炸裂了，剧烈的痛感刺激他的全身。胖老板吓得逃跑了，玻璃人昏了过去。不知怎么回事，待醒来时，他居然有了一双柔软而有力的手。就像他的母亲一样。他躺在地上，用双手环抱着自己，很久很久。

再后来呢，他爱上了一个他见过的最美的女人。他说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，女人却要他那美丽的玻璃眼珠，“我一定会拥有世上最美的配饰！”他点点头。女人挖下了他的双眼，在他视线一片黑暗时离开了。他忍受了最难以承受的痛苦，他想起了他见过的小草被风吹得轻摇的样子，他想起了枝头被一只麻雀压弯的样子，他想起了鲤鱼跳出水面时划出优美的弧又落进水中的样子。他没有想起那个美人，直到重新长出了真实的眼睛，他才想起她，而她的面容已经模糊了。

不久后，他为了救一位快被车辗到的老奶奶，失去了双腿——他却长出了完整的肉体了！

他的内心满是欢快，他回到了原来的家。可他在窗前看见他爱着的父亲和母亲满眼幸福地照顾着他们的孩子——一个和他不同的、正常的孩子。他站在那儿很久，看见父母的笑脸他很开心。他从树下摘了一束花，轻轻地放在家门口，离开了。

这一次，他遇到了另一个玻璃姑娘。

玻璃姑娘的父母很爱她，玻璃人也很爱她。所以她哪里也没有伤，是一个原原本本的玻璃姑娘。

“为什么你会拥有肉体？”玻璃姑娘总是眨着好奇的玻璃双眼询问玻璃人。

“因为我曾被生活弄得遍体鳞伤，可是后来，我受伤的地方变成了强壮的肉体。”玻璃人坚定地说。

“我也好想有肉体，可我生活得太幸福了，没有什么能让我受伤，你能让我受伤吗？”玻璃姑娘期待着看向玻璃人温柔的双眼。

“不，你是最可爱的蒲公英，没有人舍得伤害你，尤其是我！”玻璃人发誓要好好守护她。

他们两个总在春天去林里采花，玻璃人爱看玻璃姑娘戴上新花缠成的花环在阳光下起舞；他们两个总在夏天到湖边游泳，玻璃人爱看玻璃姑娘用透明的双手轻抚一条条顽皮的鱼；他们两个总在秋天去集市卖果子，玻璃人爱看玻璃姑娘卖出果子后开心的模样，那笑容比全集市的果子都更甜；他们两个总在冬天围在火炉旁取暖，玻璃人爱看玻璃姑娘窝在他的怀里，玻璃眼折射出亮晶晶火焰的样子。玻璃人深爱着玻璃姑娘。

可玻璃姑娘逐渐变得忧郁，她发现了周围许多人对自己好奇的目光，也发现了自己完全和别人不一样。就连她爱的玻璃人也好像不喜欢自己玻璃做的脸庞。

“亲爱的，我真的好希望自己可以变得像你一样。”玻璃姑娘常常痛苦地对玻璃人说。玻璃人也感觉到了玻璃姑娘的忧伤，他也痛苦于玻璃姑娘的期望。

终于有一天，玻璃人叫来了玻璃姑娘。

“我能让你拥有真正的心脏。”他亲吻了玻璃姑娘。玻璃姑娘满眼的兴奋与幸福，她终于有了摆脱玻璃的机会。

玻璃人用尖刀刺穿了自己的心脏。他倒在了血泊中央。

听见“咔啦”一声脆响——玻璃姑娘的心碎掉了，而那一瞬间，一颗血红的、柔软的、跳动着的心脏代替了原本玻璃心脏的位置。她有了心。

【获奖理由】

本文写的是高中组第二个赛题，是一篇具有童话色彩的小小说，玻璃人的形象刻画较为成功，荣获决赛特等奖。小说通过玻璃人的遭遇，向读者告诉一个道理，磨难成就人生。玻璃人的经历颇具戏剧性，因为他出生时就是一个玻璃人，遭到父母的遗弃，使他受尽磨难，每一次痛苦的磨难，都是一次脱胎换骨，都是一次新生。“因为我曾被生活弄得遍体鳞伤，可是后来，我受伤的地方变成了强壮的肉体。”文章表达深刻，虚构合理，描写真实，情节曲折，扣人心弦。